赵惠文王时，得楚和氏璧。秦昭王闻之，使人遗赵王书，愿以十五城请易璧。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曰：“欲予秦，秦城恐不可得，徒见欺；欲勿予，而秦强，其怒不可测。”计未定，求人可使报秦者，未得。

宦者令缪贤曰：“臣舍人蔺相如可使。”王问：“何以知之？”对曰：“臣尝有罪，窃计欲亡走燕。臣舍人蔺相如止臣曰：‘君何以知燕王？’臣语曰：‘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，燕王私握臣手曰：“愿结友。”以此知之。’相如曰：‘夫赵强而燕弱，而君幸于赵王，故燕王欲结私交于君。今君乃亡赵走燕，燕畏赵，其势必不敢留君，而送君归赵矣。君不如肉袒伏斧质请罪，则幸得脱矣。’臣从其计，大王亦赦臣。臣窃以为其人勇士，有智谋，宜可使。”

于是王召见，问蔺相如。相如曰：“秦以城求璧而赵不与，曲在赵。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，曲在秦。均之二策，宁许以负秦曲。”王曰：“谁可使者？”相如曰：“王必无人，臣愿奉璧往使。”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。

秦王坐章台见相如。相如奉璧奏秦王。秦王大喜，传以示美人及左右，左右皆呼万岁。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，乃前曰：“璧有瑕，请指示王。”王授璧，相如因持璧却立，倚柱，怒发上冲冠，谓秦王曰：“大王欲得璧，使人来，赵王悉发国中士卒以奉大王之使，何以得此璧？今大王轻慢赵，而秦之威，不过三寸之舌耳。若大王不偿赵城，臣请就死于宫中！”秦王恐其破璧，乃辞谢，召有司案图，指空言以偿赵城，而实未与。

相如曰：“秦自缪公以来二十余君，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。今以空言求璧，而赵不与，是欺秦也。臣请就死，以明赵之守信。”秦王与群臣相视而笑，左右或欲刃相如，相如张目叱之，左右皆靡。秦王曰：“今杀相如，终不能得璧，徒见欺。”遂舍之，以礼待之。

相如既归，赵王以为贤大夫，使奉璧归赵。秦亦不以城予赵，赵亦不与秦璧。

后数岁，秦伐韩，拔新城。又攻赵，取石城。明年复攻赵，杀二万人。秦王使使者告赵王，欲与赵王为好，会于西河外渑池。赵王畏秦，欲毋行。廉颇、蔺相如谏曰：“王不行，示赵弱且怯也。”赵王遂行，相如从。

秦王饮酒酣，曰：“寡人窃闻赵王好音，请奏瑟。”赵王鼓瑟。秦御史前书曰：“某年月日，秦王与赵王会饮，令赵王鼓瑟。”蔺相如前曰：“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，请奏盆缶，以相娱乐。”秦王怒，不许。于是相如前进，跪请，秦王不肯。相如曰：“五步之内，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！”左右欲刃相如，相如张目叱之，左右皆靡。秦王不得已，乃为一击。相如于是顾召赵御史书曰：“某年月日，秦王为赵王击缶。”

秦王竟酒，终不能加胜于赵。赵亦盛设兵以待秦，秦不敢动。

既罢，归国，以相如功大，拜为上卿，位在廉颇之右。廉颇曰：“我见相如，必辱之。”相如闻，不肯与会。相如每朝，常称病，不欲与廉颇争列。已而相如出，望见廉颇，相如引车避匿。

于是舍人相与谏曰：“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，徒慕君之高义也。今君与廉颇同列，廉君宣恶言，而君畏匿之，恐惧殊甚。臣窃以为君不取也。”蔺相如曰：“夫以秦王之威，而相如廷叱之，辱其群臣。相如虽驽，独畏廉将军哉？顾吾念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，徒以吾两人在也。今两虎共斗，其势不俱生。吾所以为此者，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。”

廉颇闻之，肉袒负荆，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，曰：“鄙贱之人，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！”蔺相如延入，卒相与欢，为刎颈之交。

——《史记·廉颇蔺相如列传》